官道上，一辆牛车停靠在路边。
夕阳低垂，落到杨柳的梢后，将灿红霞光染透垂枝。
小姨太太抱着怀里睡熟的女儿，眼神怯怯：“少奶奶……”
“你叫我颜小姐就行。”颜楚筠打断她。
“是，颜小姐。”小姨太太眼神躲闪，“我这段日子和大太太住在一起，但我并没有害过你，也没教唆大太太害你。每次大太太说要对付你，我都帮着劝了。”
颜楚筠：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也只是想谋个前途。”小姨太太说，“老爷去世了，我带着女儿在宗族生活，惹出不少祸事。”
族长的儿子调戏她；有几个闲汉，有事没事撩她，有次还把她弟妹错当了她，惹得她弟妹痛哭回娘家。
她母亲左右为难。
她没地方去了。
但凡有第二个去处，她也不想回到姜公馆，和大太太一起生活。
她母亲很疼她，她不能不替母亲考虑。
回到姜公馆，颜楚筠不可能养她。她跟着大太太，自然要立场明确。
“这是五根大黄鱼。你拿着，往后的日子还是很难，财不外露。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。”颜楚筠递了个包袱给她。
这是她让小姨太太做细作，答应给她的酬劳。
小姨太太左右逢源，颜楚筠和她不讲交情，只讲利益。
“多谢。”小姨太太接了过来。
她眼中有泪。
不管有钱没钱，一个女人带着孩子，而且做过人家的姨太太，总归是很艰难。
“你跟我的副官走，他会安顿好你，确保你不被保皇党找到。”颜楚筠又说，“你听他的安排。”
小姨太太道是。
她愿意跟着副官走，至少比她回乡的日子好过点。
有个副官，等于有了个镖师，她和她的钱财都安全了。
“等事情结束，我会传信给你，到时候你就自由了。”颜楚筠道。
小姨太太抹了眼泪。
她很突然、很冒昧问颜楚筠：“小姐，您把日子过得这样好，我万万不及。您能不能教教我？”
颜楚筠微愣。
继而她笑了笑。
原来，她也活成了旁人羡慕的对象。
颜楚筠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，对小姨太太说：“从今以后，做个泼妇。”
小姨太太微愣。她细细想了这话，谢过了颜楚筠，抱着孩子走了。
夕阳彻底沉入了地面之下，夜幕笼罩了官道。
颜楚筠回到汽车上，开了车灯。
她自己开车，跟车的是副官郎飞杰。
“不知白霜那边如何了。”颜楚筠念叨一句。
郎飞杰：“您放心，没有白霜搞不定的。”
“我对她做事一向很放心。”颜楚筠说。
回到松香院，白霜已经在院子里等候着了。
“怎样？”颜楚筠开口就如此问。
“石小岚和郭绮年的随从孙海生都死了，旁人会以为他们俩是凶手。大太太章氏被郭家的人杀了。
至于章甫和郑雅兰，他们俩都是保皇党的人，如何处置他们，我还想在和您商量。”白霜说。
颜楚筠：“保皇党总归是军政府的大敌。但这两个人先留着，未必没有奇效。”
就像之前留郭绮年的随从孙海生、郭绮年的奸细石小岚一样，他们很成功替颜楚筠背锅了。
“关起来。”颜楚筠说，“关到比较隐秘的地方，至少保皇党寻不到他们。”
白霜道是，去办了。
半夜的时候，颜楚筠去看了大太太的遗体。
她不怕。
大太太死得很简单，颈骨骨折，白霜的手笔，但会安在石小岚身上。
“大小姐？”
白霜见她看了半晌，低声叫了她。
颜楚筠回神。
她淡淡笑了笑：“我没想到，看到她死了，我的心情这样平静。我之前恨她。”
前世也恨。
重生后知道自己一辈子命运的开端，都是因大太太章氏，颜楚筠恨不能活嚼了她。
可随着日子往前，她得到了太多。那些蚀骨的仇恨，在她生活里变得如此淡。
淡到大太太死了，颜楚筠心里毫无波澜。
没觉得高兴，也没松一口气，就是一阵风吹过湖面，一点细微的涟漪。
“接下来照计划进行吧。”颜楚筠说。
白霜道是。
郭霆的人再次去章公馆，发现章家只老爷子章栋文在家，章甫和郑雅兰不见了。
他们去了姜公馆，没有在出来。
郭霆还在想：“怎么躲在姜家？”
却有人递了一封信给他。
“自己人，来姜公馆，我接应。”
姜公馆能接应他的，只有女佣石小岚。
石小岚是郭绮年的人。
这个人，一直都是个隐患。万一哪天有个什么事，督军发现颜楚筠住的姜公馆有郭绮年的细作，会怎么想？
现在，这个人居然给他传信！
“当我蠢吗？”郭霆阴恻恻想。
不过，这次是个好机会，可以趁机解决石小岚。
郭霆当即去了警备厅。
他叫上了三十多名军警，浩浩荡荡去了姜公馆。
“有人报案，说你们府上一个叫石小岚的女佣，是逃犯。”军警敲开了大门，如此说。
守门的，是个六旬妇人，她有点耳背：“什么？”
“开门！”郭霆道。
妇人是临时雇佣的，工钱不多，谈不上忠诚，也没力气跑到正院去报信。见郭霆等人来势汹汹，她就放了人进去。
郭霆带着人到了大太太的正院。
到处静悄悄的。
军警敲门无人应答，就翻进去开了反锁的院门。
院内一片安静。
“次长！”一个军警搜查一番，吓得出来说话打哆嗦。
“慢慢说。”
“死了两个女人，在卧房里。”军警低声告诉郭霆。
郭霆后脊一僵。
他突然意识到：“我只要踏入姜公馆，就是陷阱！”
他还自作聪明带了人来，想摘清自己。不成想，现在弄巧成拙。
好在，至少不是他杀的。
也希望不是石小岚。
他进去看了，然后走出来，脸色铁青。
他想跑去找颜楚筠。
正院死的，正是石小岚和大太太章氏。
“次长，西厢房关了好几个佣人。”另一个军警如此说。
郭霆去看了。
正院有七个佣人，死了石小岚，另外六个都被捆在西厢房内。
郭霆要审。
他手下比他脑子清楚：“次长，这是凶案之地，不如先走。”
郭霆待要撤，有人拦住了他们的路。
白霜带着人过来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郭霆看着她。
他觉得她结实、坚固，却从来没想过她有多锋利。
白霜从来不是什么矫健的母马，她是景寒之打造出来的利器，她会杀人饮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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