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 食髓知味
白蔹的医术很好，一寸多的梅花针扎在身上，只是酸酸胀胀的，并没有痛感。
唯一的缺点就是，她施针的速度太快了。
窗外雨打芭蕉，滴滴答答。
屋子内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，和女子诵书时软糯清亮的声音。
早些时候，百杳明明和庄嬷嬷说是让她来倒影楼练琴，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哪怕是为了圆谎，二爷也会让她弹上两曲子。
没想到，二爷竟然一时兴起，让她念书。念的还不是述论，而是些闺阁少女最爱的画本子。
“……自此，小姐和公子两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。”
染素汐舔了下发干的嘴唇，合上手里的画本子。
视线移向江聿谨修长的身影。
白底菖蒲纹的袍子，素色圆领中衣，鸦青带。
他单手支额，双眸紧闭。
应该是睡着了。
可哪怕是睡着了，他仍然背脊挺直。
染素汐腹诽，或许有些人就是会一生规整吧。
思及此，她不禁回想起发现鸾栖偷情的那一夜。
那夜，屋顶上的二爷不似以往的端正，姿态闲散慵懒，说不出的拨撩心弦。
还有，花楼那日，他勾着她的下巴欺身吻来……
耳根子发热。
染素汐赶紧拍了拍脸颊，掐断自己的臆想。
她没有想到，自己手拍脸颊的声音比翻书的声音还小，却仍旧吵醒了江聿谨。
“念完了？”
染素汐立即乖巧地坐好，低眉垂眼地回：“是。念完了。”
“讲得什么？”
“……二爷您没听？”
“睡着了。”
果然。
染素汐说：“讲的是一位富家小姐看上了一位穷书生，两人跨过百般险阻，最后走到一起的故事。”
江聿谨淡淡地“嗯”了声，明显一点也不感兴趣。
染素汐不是很明白，二爷既然不感兴趣，为什么还要她读？
而且一读，就是足足三本。
读得她口干舌燥的。
“姑娘觉得如何？”江聿谨问。
这又是什么问题？
染素汐说：“小女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荒唐。现实中，门不当户不对就是一个很难跨越的鸿沟。富家小姐就算是一往情深，最后也定是会被家人阻止。
还有，小女觉得穷书生翻墙来看小姐的尊荣这件事情，根本就和采.花大盗的行为异曲同工，毫无高雅浪漫可言。
他多半不是看上了小姐的姿色，而是看上了小姐富足的家境。想要一步登天，想要坐享其成……总之，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不合常理的。”
她话锋一转，微微歪头：“但是呢，小女觉得这种故事用来打发时间也还挺有趣。”
江聿谨说：“越是荒唐的故事，越吸引人。人们一边唾弃怀疑着，一边沉迷其中、无法自拔。”
染素汐觉得二爷话里有话，隐约在暗示她什么。
拧着眉想了良久，始终参透不出来。
糯糯地问：“二爷，您是在说青霄的事情吗？”
他是想说，青霄大着胆子和鸾栖苟且，是为了钱财？
可这个有什么好“话里有话”的，直接说就是啦。
“二爷，您知道鸾姨娘也是瘦马吗？”
江聿谨没有说话，看向染素汐的瞳仁如墨，倒映着跳跃的烛火。
染素汐心头悸动地微颤。下意识地别开了脸，不太确定地说：“小女觉得，鸾姨娘她应该是瘦马。”
“姑娘为什么会这么觉得？”
“因为鸾姨娘知道瘦马才知道的事情，还以此威胁小女来着。”
“嗯……姑娘说的是‘满身功夫无法施展，如有虫蚁爬遍骨血的感觉’？”
染素汐一愣。
“给你们驾车的下人耳力不错，和百杳关系也不错。”
染素汐闻言，急惶惶地跪下，“二爷，饶命。”
额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江聿谨的膝盖。
一阵头晕。
“二爷……小女保证不会……绝对不会像鸾姨娘一样找男人的！”
少女跪在脚边，身子俯得很低。露出了嫩白修长的颈项。
几丝碎发毛茸茸地趴在那里，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的，有些俏皮。
江聿谨微微挑了下眉，修长的食指抚过淡色的薄唇，“姑娘确定？”
染素汐字字铿锵：“确定！小女百般确定，千万般确定！将来小女就算被放出了宣平侯府，也一定会为世子守洁的！”
“哦？”
江聿谨隐约感受到有某种陌生的东西在体内滋生。
那东西他不确定是什么，但好像在韶哥儿身上常常见到。
清润的眸子略略扫过染素汐两指便可掐断的纤腰，淡声说：“姑娘是忘了，你早就失洁了。”
“那是您……是您……”
“姑娘想说是江某主动的？”
染素汐绞着手指。
他半敛目光，唇角微勾，声音无波地说道：“那是这一次。可前两回，是姑娘你先开始的啊。”
染素汐如遭雷击，傻在原地。
前两回？还是两回？！
烛火微微摇曳，他的睫毛微微颤动。
夜雨敲打纸窗，噼啪噼啪，搅乱了她的心神。
江聿谨有些懊恼地压了压眉心。
他发现了，自己总是会控制不住想要作弄她。
叹了口气，“姑娘起来吧。”
猝不及防的：“二爷上次说喜欢小女，是认真的吗？”
这次，换作是江聿谨染愣在了原地。
染素汐像中了邪般，忘记尊卑，昂着小脸追问：“二爷可否告知小女，您喜欢什么，想要什么？”
江聿谨走到琴案后，拢了拢袖子，修长的手指拨上琴弦。
冷不丁，“铮”的一声琴鸣。
他说：“江某想要的，是情不自禁。”
近三十年，他来一直活得规整，被人赞叹品行端方。
可他的心里，却十分羡慕侄子江韶的肆意妄为。
他很想要感受一下情不知所起。
很想看看自己死寂了多年的心，会不会为了一点烟雨而掀起惊涛骇浪。
一时的静默后，流畅的琴音从他的指下流出。
是风舒云卷，是苍韵松骨，是雪卷残梅……
染素汐本就对弹琴如疯如魔，江聿谨弹得极好，她听着听着，渐渐就听得入了神。
“姑娘觉得如何？”
染素汐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琴弦，不假思索地说：想也没想，顺口答道：“弹奏的技艺了得。只是奏出来的曲调有些古怪……明明是山河之曲，却带了一种食髓知味的风月之感。”
扑哧一声低笑，现实徐徐的清风，扫得水波荡漾。
染素汐倏地回神，小脸憋得通红。
“烦请姑娘说说看江某食什么髓，知哪些味？”
“不，不是……小女是说……”
江聿谨将剩余的几个琴音奏完，才拢着袖子，老神在在地道：“不急。姑娘慢慢想，想好后，再慢慢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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