磕完第一个头，何枝顿了一下，才直起身。
灵堂内燃烧的烛火开始跳动，那些花圈挽联的影子被投到墙上，也跟着深深浅浅地晃动着。
何枝睫毛颤动一下，她很快再次弯腰，磕了第二个头。
窗户忽然被一阵狂风吹开，灰色的雪灌了进来，呼哧一下将所有蜡烛都吹灭了。
火盆里的火焰却在瞬间蹿起一米多高，外焰从红色变成了幽幽的绿色，将四周映照得阴森森的。
被红线拴着的铃铛开始晃动，叮铃叮铃，催得一下比一下急。棺材的盖子同时跳动着，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。
何枝的呼吸开始变得紧张、急促，脑子里开始嗡嗡嗡的。口腔里的不死玉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变化，立刻散发阵阵暖流。
温暖冲散恐惧，理智占据上风。何枝强忍着想要立刻站起来退到远处的冲动，咬牙磕了第三个头。
风停住了，铃铛的声音和棺材盖跳动的声音也同时停住了。
何枝却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，一股寒气顺着尾椎，沿着脊梁骨窜到了后脑勺的地方，让她的汗毛跟着根根竖起。
她缓缓直起身体抬头，刘美桃穿着华丽繁复的寿衣飘在半空中，那张惨白肿胀的、湿漉漉的脸悬停在她的面前。
这具几乎要和何枝脸贴脸的女尸，像金鱼一样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，张开嘴喷出腐臭刺鼻的绿色水柱。
何枝的头皮在瞬间炸开，她下意识后仰去躲水柱，但终究是慢了一拍！
就在这时，她发簪上火红色的小鸟仰头发出一声泣血的啼叫声，并从簪头飞起，像是火焰流星一般扑向了女尸。
女尸吐出的水柱被泣血鸟的翅膀拦下，何枝趁着这个机会翻身而起，躲到一旁。
泣血鸟拦住女尸三秒时间，便化作星星点点的火焰消失了。女尸一手抬起，一手捧着自己的肚子，向何枝扑来。
【叮。您已使用技能，宾至如归！】
“停！不要动！”何枝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。
女尸又往前扑了一下，才踉踉跄跄地停了下来。她的双颊不断鼓起、变平，鼓起又变平。
何枝尝试着说，“回到你自己的棺材里。”
女尸的脚动了一下，却是在尝试向何枝的方向扑来。
何枝悚然一惊，立刻又退远了一些，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尸。
“宾至如归”作为“受欢迎的客人”的升级技能，理应成功率更高、命令性更强。是何枝在多个副本中的杀手锏技能。
但此时，何枝的技能看起来只是勉强限制住对方的行动。吐水女尸还在不停地做出原地前扑和吐水的动作，看起来像是在挣扎。
也许是刘美桃变成的吐水女尸不像是何枝在B阶副本遇到的那些鬼怪，死后保留着理智，可以沟通……
何枝的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。现在可不是做思考实验技能的好时候，必须以逃命作为第一目标。
她拿出桃木剑握在手心，开始试着慢慢后退，走出灵堂。
很快，她的脚后跟碰到了门槛，她抬起右脚试探着向后迈了一步。
脚踩到的是微微松软的土壤，而不是灵堂里铺着的坚硬的石砖。
她能出来了！
何枝心中一喜，就要将另外一只脚迈出。然这时女尸却忽然暴起，挣脱了何枝发出命令，弯膝一跃，居然直直跳出门槛，跳到了何枝的背后！
它对着何枝吐出一股水柱，何枝在女尸跳到自己身后时就先做了预判，快速弯腰前滚，躲开了这一击。
她又被女尸逼回灵堂里了！
远处忽然跑来了一个人影，原来是李复。李复跑得满头大汗，他看到灵堂中泛着冲天的煞气，心中立刻咯噔一下。
灵堂这边果然出事了！何枝看起来有危险。
他掏出钢笔，咬破手指沾血，不熟练地在半空中画着刚刚学会的五行天雷驱邪灭鬼符咒。
在他落笔的瞬间，一道紫色雷电从天空直劈而下，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忽然亮起红光。
一个歪七扭八的符文亮了起来，跳下来就想逃跑。
李复又急又懵逼，什么情况？为什么画出来的符文还会逃跑？他以前怎么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？
他一把抓住符文，向灵堂中投掷，嘴里念念有词，“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！乖宝宝咱别怂，爸爸就用你这一次！快上！”
吐水女尸正不断对着何枝接二连三地吐水，何枝一边躲避着，一边试图拉近距离用桃木剑攻击吐水女尸。
但无论她如何走位，吐水女尸都会跳跃着拉开距离，何枝的桃木剑连它的衣角都碰不到。
反观何枝，为了躲避那些水柱，她的体力在快速下降，不由自主地开始喘气。
一道红色的符文倏然射入，打在了吐水女尸的背后。吐水女尸踉跄了一下，背后被燃烧出一个黑色的大洞，还在向身体的四周慢慢扩散。
它缓缓转身，和跑进来的李复眼对眼。
李复忍不住腿软，他想，要不然自己先出去，多画两个驱鬼符文再进来救何枝。
已经晚了！吐水女尸蓦然蹦起，直直地扑地扑倒了刚进来的李复！
李复的身上亮起一层红色保护结界，那是他提前绘制的平安符文在发挥作用。然而很快，吐水女尸喷出的绿色水柱腐蚀掉了这层淡红色的结界。
“何枝！”李复求救。
何枝当即一跃而起，桃木剑剑尖朝下，刺向吐水女尸的后脑处。
吐水女尸的四肢还撑地压着李复，但她的头却忽然向后转动了一百八十度，对着何枝猛喷一口水柱。
却不想何枝只是虚晃一招，她当即甩掉桃木剑，身体在半空中扭转了姿势躲过水柱，下窜几寸。
当她落下时，双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枪，顶住了女尸的后腰。
“破晓02”感受到超自然力量，立刻调整为符文驱动模式，一颗绘满金色符文的子弹立刻射出，“砰”地一声，耀眼的金色光芒在女尸的身体里炸开了。
女尸的身体慢慢从李复的身上滑落，倒在地上抽搐着。何枝抬手又补了一枪，女尸才彻底不动了。
李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，“这次死了吗？这也太吓人了……连我最厉害的驱鬼符都没办法杀死它。”
何枝扶着身旁的门槛借力站稳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，“应该是死了。”
“现在要怎么办？我们……有人来了。”李复忽然顿住声音，拉着何枝藏到黑暗的角落处，用钢笔画圈，快速写了“隐”字。
他们在的这片区域立刻变得模糊起来，在正常人眼里，就像是不存在一般。
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何枝凝神望去，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长着深深法令纹、刻板严厉的脸。
福嬷嬷。
她走进灵堂，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，然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倒在地上的女尸身上。
意外的是，福嬷嬷忽然咧嘴一笑，说：“太太，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？还倒在地上？地上凉，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，快快起来吧。”
福嬷嬷知道女尸会跑出来？
还有孩子？刘美桃的孩子不是已经生出来，是个死婴吗？为什么她还说刘美桃的肚子里有孩子？
然而接下来的一幕，却让何枝和李复同时瞪大了眼睛。
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，吐水女尸直挺挺地从地上立了起来，捧着自己的肚子，跳到了福嬷嬷的面前。
“太太，你又杀了几个人？尸体呢？被你吃了吗？我知道你养胎心情烦躁，但府中的下人剩得不多了……”
福嬷嬷一边絮叨着，一边低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尸的肚子，却在看到枪孔时猛然一顿。
“是谁？是谁打到了你的肚子！水都流出来了！水要全部流出来了！无耻之徒，胆敢坏我大事！别让我抓住你们，否则我一定将你们千刀万剐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！”
福嬷嬷破口大骂着，她开始疯狂地搜索灵堂，将白色挽联拽断，将桌案掀翻。
李复的额头上冒出汗水，他抓着钢笔，又连连写了几个“隐”字，还画了不少何枝没见过的符咒。
福嬷嬷没有找到何枝和李复，发泄过怒气后阴沉着脸走回女尸的面前，“你，跟我走。”
说完她就甩一下袖子，背着手向前走。
女尸捧着自己的肚子，一跳一跳地，跟在她的身后。
*
棋盘上的厮杀越来越激烈，霍寻静落棋的速度逐渐变慢，每一步，都像是经过他漫长而仔细的思考。
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经常瞥向窗外，像是不经意一般。
没办法观察何枝，但幸好李复的视角还能看……算算时间，应该快回来了。
梅承翎用手中棋子敲一下棋盘，提示霍寻静，“霍大夫，我说那孤儿没有成仙，你猜错了。你有在听吗？”
霍寻静将注意力转回来，落下一枚棋子，“我猜错了吗？看来大少爷知道故事的结局了。还请为霍某指点一二。”
“霍大夫不像是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，不如再猜猜看。”
霍寻静抬头看梅承翎，梅承翎的嘴角依旧挂着那让人不适的微笑，连他那张面容姣好的脸，都变得诡异起来。
屋子里奇异的药香气息越来越重，霍寻静偏头看向药炉处。
那个戴着粉红色耳环的丫鬟正端起砂壶，将里面的药汁倒入碗中。
然后她又端起碗，迈着碎步走到梅承翎的身边，双手捧着，恭恭敬敬地递给他。
霍寻静转动一下手指上的戒指，感受着上面的温度预警，说，“世间三界，人、鬼、神。没有成为神仙，那这个孤儿是还留在人间吗？”
梅承翎捧着药碗，笑着说，“霍大夫，你又猜错了。”
戴着粉色耳环的丫鬟忽然捂着自己的肚子，弯下了腰。霍寻静看到她的肚子一点又一点地鼓了起来，犹如一只巨大的水球。
原本合身的衣服被撕裂了，露出被撑到透明的肚皮，里面有漂浮的影子晃动着。
丫鬟倏然抬起头，对着霍寻静喷出了一股散发着腐烂腥臭味的水柱。
水柱在距离霍寻静还有半米距离时，就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，绿水哗啦啦地落在了地上。
丫鬟扑过去，但她的身体在进入霍寻静展开的濒死领域领域后忽然全身开始发抖、抽搐。
她挣扎着，双手握住桌角，开始一下又一下地用脑袋去撞。很快，就血浆四溅地倒在了地上，彻底变成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。
“多好的棋局，就这么被撞散了。”梅承翎说，“霍大夫，你刚才又猜错了，要不要再猜一次？”
再猜一次？怎么猜？
猜中正确答案，然后让你提前黑化，整个副本全玩儿完吗？
霍寻静把棋子扔回棋罐内，“大少爷，药再不喝就凉了。”
有病就多喝药。
门在这时被轻轻敲响了，梅承翎和霍寻静同时看向门口。
何枝和李复推开门，面色疲惫地走了进来。
他们看到地上大着肚子的丫鬟尸体，同时一惊，然后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。
李复走到霍寻静身边，隐晦暗示地看向地上丫鬟的尸体，想问什么，霍寻静微微摇头，打断了他的话。
而何枝则走到梅承翎面前，像模像样地汇报起来。
“我去到灵堂时，灵堂里摆满了蜡烛，和红线缠起的铃铛。有两个脸生的小厮守夜，时不时往火盆里丢纸钱。”
“我依大少爷所说，上了三炷香祭拜过后，就退了出来。”
“但我走远后又回头看了一眼，我看到福嬷嬷好像进了灵堂，还领出一个大肚子的人来。好像、好像……”
梅承翎含笑问，“好像什么？”
何枝装作害怕的样子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，“好像太太。”
“好，你做的很好，翠枝。”梅承翎忽然拍了一下手，像是对何枝这次去灵堂的表现十分满意，“我要奖励你。”
怎么还有奖励？
何枝懵逼，她下意识想去看霍寻静，硬生生忍住了。
“这是奴婢应该做的，奴婢不能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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